“文字功夫到位了,修辞自然无处不在”

  1925年3月12日,孙中山先生逝世,距今已经98年。

  孙中山逝世后第九天,鲁迅先生评价曰:“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,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。”

  仔细琢磨这句名言,觉得颇不易为修辞格定义。鲁迅先生后来在其《这是这么一个意思》一文中说,“所谓战士者,是指中山先生和民国元年前后殉国而反受奴才们讥笑糟蹋的先烈;苍蝇则当然指奴才们。”我们注意的是,就修辞格而言,“苍蝇”二字,是比喻呢,还是借代?这两句话是对比呢,还是映衬?

  文无定法,然后知非法法也。在陈望道先生《修辞学发凡》归纳的38种修辞格和后人继续总结的辞格里面,诸多地方是有交叉的,如借代与比喻、比喻与对比、对比与对偶,对比与映衬……

  写作不要修辞,乃质木无文,行而不远。无奈过于细分的修辞格,又不无程式化之嫌。即如鲁迅先生,恐怕作文之前也未必想过如何使用修辞格。他说过:“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”,文字功夫到位了,言必己出,出语不凡,修辞自然无处不在了。

  因此,就“辞格”而言,讲课的层次与明晰而言,自然可以条分缕析,但是就“辞趣”而言,兼而化之的“囫囵吞枣”同样不无道理。

  1935年,鲁迅《田军作<八月的乡村>序》曰:“一方面是庄严的工作,另一方面却是荒淫与无耻。”按常规说,此乃地地道道的对比。但陈望道《修辞学发凡》曰:“一个观点上两件事物的映衬,我们称为对衬。”就“揭出互相反对的事物来相映相衬的辞格”而言,这里也可以视为“对衬”的,因为明显具有“相得益彰”的效果。

  再进一步,鲁迅先生常常通篇都在对比或者映衬——此乃一种“扩大化修辞”,而这对比或者映衬又可以都属于“引用”修辞格。例如在《不知肉味与不知水味》一文中,鲁迅1934年8月30日的《申报》的两条消息,将40种乐器演奏“中和韶乐”的南京大型“孔诞纪念”与浙江余姚农民因挖土井抢水互殴致死的事件作比,昭示“祭孔”与“喝水”两个世界的格格不入:“闻韶,是一个世界,口渴,是一个世界。食肉而不知味,是一个世界,口渴而争水,又是一个世界。自然,这中间大有君子小人之分,但‘非小人无以养君子’,到底还不可任凭他们互相打死,渴死的。”——该文寄给了当时的著名刊物《太白》的编辑陈望道,刊物编发之后,上引这几句评论,被国民党的书报检查官删去了。鲁迅编辑自己的杂文集之际,在这些文字下面都是加黑点注明是“后期补入”,不知道写《修辞学发凡》的陈先生,看到被“抽去筋骨”的文章作何感想。

  多读鲁迅的文字,我们不难发现,鲁迅有时仅仅是在“引用”,而评论越来越少乃至不加评论。但是,这“拉郎配”的修辞效果是十分鲜明。例如其《无花的蔷薇》曰——

  志摩先生曰:“我很少夸奖人的。但西滢就他学法郎士的文章说,我敢说,已经当得起一句天津话:‘有根’了。”而且“像西滢这样,在我看来,才当得起‘学者’的名词。”(《晨副》一四二三)

  西滢教授曰:“中国的新文学运动,方在萌芽,可是稍有贡献的人,如胡适之,徐志摩,郭沫若,郁达夫,丁西林,周氏兄弟等等都是曾经研究过他国文学的人。尤其是志摩他非但在思想方面,就是在体制方面,他的诗及散文,都已经有一种中国文学里从来不曾有过的风格。”(《现代》六三)

  虽然抄得麻烦,但中国现今“有根”的“学者”和“尤其”的思想家及文人,总算已经互相选出了。

  《晨副》即《晨报副刊》,《现代》即《现代评论》,都是彼时颇有影响的刊物。而且平心而论,徐志摩的诗文,却是在当时已经很有影响,至今还有不少的读者。西滢教授的随笔,影响不如徐志摩,但是具有英美散文的从容、多样与精致,同样是后来研究生考试的题目。只是两人并列一起的比较之后,总让人产生“投桃报李”式的“互相吹捧”的嫌疑。而经过鲁迅先生的“论时事不留面子”地“引用”,这种嫌疑更是愈发鲜明。

  在此,别人的酒杯就是自己的酒杯,直接“饮用”即“引用”就是了。

  “中国现代修辞学的奠基之作”《修辞学发凡》已经出版整整一百周年了,后来的同类著作汗牛充栋。无奈现在谈及修辞,吾侪还是首先参阅“中国第一部有系统的兼顾古今语文的修辞学专著”。其立意之独特、阐释之系统,归纳之系统、编目之完备、引例之丰富,至今让人叹服。“情歌还是老的好”,此之谓也。